
“我还是爱着她的。”他这样对自己说。
像这种潜意识的提醒并非偶然,他已经陷在情感的泥淖里不能自拔。有一些缘分,两人在一起的时候,彼此不懂得珍惜,生活中往往只知无理取闹,任意挥霍建立起来的信任,随着时间的流逝,原本的卿卿我我并没积攒出美好的结果,反而在茫茫人海慢慢走失。
怀念代表了什么呢?无非证明一段情感已经成为了故事。
而他一直怀念着这个故事,也在想她会不会同样如此。
“肯定会吧。”他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,拨弄着一枚黑黢黢的油茶果,下意识的肯定了自己的想法,鼻端恍然又闻到了熟悉的油茶花香。

壹
有些感情,总是不期而遇。
几年前的秋天,为了应聘一份新工作,他从北方故乡飞到长沙,几番转折终于找到了公司大楼,在跑进电梯时,不料与一个正要走出电梯的女孩相撞。
女孩踉跄了几步,终于稳住了身体,但捧着的玻璃小罐却脱手而出,在地面摔了个粉碎,黄黄的液体漫溢整个电梯,有一些甚至溅到了他的鞋子和裤管上。
他连连说对不起,解释是赶时间才没有注意到。
女孩的眼神充满了痛惜和恼怒,看到他的小心翼翼,又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不满。良久,撅了撅嘴说:“算了,反正是自己家的东西。”
他心中不由的痴了一下,觉得女孩的神情特好看。
到了16楼,他内心很纠结。按理,他应该帮忙打扫卫生,但面试的时间马上开始。女孩看了他一眼,说:“你不用管了,我回办公室拿拖把处理就是。”
道了谢,他走出电梯,看到电梯又合上,然后在22楼停下。
“22,22……”他默默地记住了这个数字。随即用纸巾擦了擦鞋子和裤管,空气中马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香,这是一种从未闻过的香味,感觉挺不错。

贰
跟其他故事一样,后来他和她幸福的相恋了。
他们的爱情,始于一瓶被摔碎的油。而对未来的所有憧憬,有时只是由一个美丽的邂逅产生。爱着一个人的感觉,就像滑腻无声的油滋润着饥渴的身躯。时间匆匆流逝,虽然我们无法挽留,但一幅幅属于自己青春年华的美丽画面却能永远留在心海。相遇的青春年华,不必像偶像剧般有那么多的巧妙安排,平淡的日常生活才是最真实的写照。
刚相恋时,她告诉他:“你摔碎的油很不一般的,是茶油噢。在我的家乡攸县,满山满谷的全是油茶林,一到秋冬交替之际,洁白的花儿缀满枝头。风一吹,家家户户都能嗅到淡淡的香味,让人十分的陶醉。过了霜降,果子也熟了,也就是家人最忙碌的时候,采回来后晾在院子里,太阳大的时候,几天就能爆出里面的籽儿来。等籽儿干了,就可以榨油了。”
他对这些不感兴趣,撇撇嘴说:“我们平时吃橄榄油,不吃这个。”
她被他不屑的语气刺痛了,从他怀里挣扎起来,气呼呼地说:“茶油比橄榄油好多了。”
他故意逗她,说:“那怎么个好法呀?”
“这个,这个……”她说不上来,气恼地道:“反正是好。老一辈的人不舍得吃,都会攒着卖钱,说这个以前只有皇帝才能吃得上。自家顶多留一点备用,遇到烧伤、癣疥之类的小病,涂一涂,跟药一样灵验。我小时候摔过几回,就是用它擦好伤口的。”
“好吧。怪不得那天找你赔油时,你一脸的嫌弃。”
她想到他第一次上22楼来找她的情景,心中满是甜蜜和温馨。

叁
11月20日,她一直很清楚的记得这个日子。
这天中午,她趁着休息时间,正在办公室埋头整理材料。前台的同事小妹跑过来,挤眉弄眼地说:“门口有一个超级大帅哥,估计是找你的。我问找谁,他又说不出名字,只知道描述要找的人长这么高,脸这么大,穿着这样的一款裙子。哈哈,逗死我了。”
“会是谁呢?”她一边走一边猜测,最后摇摇头,完全想不到。
推开门,她看到了他,完全不认识,迟疑了一下,问道:“是你找我吗?”
“是我找你。”阳光从大玻璃窗射进来,照在他的脸上,显得干净帅气。他说:“昨天不小心摔坏了你的油,挺不好意思。我在16楼上班,今天是第一天,特意上来赔你一瓶油。”
说完,伸过来一个精美的袋子,打开来,便看到一瓶橄榄油。
她窘得不行,连连摇手:“不要不要,没关系的,我不用你赔油。”
推搡了几回,她觉得在公司门口这样子不好看,便不得不收下。
原本以为两人再无瓜葛,谁知到了晚上,他又早早的候在一楼的电梯口。她一出来,他便笑着朝她打招呼。她当场就懵了,吃吃地说:“你又要干嘛?”
他说:“虽然赔了你的油,但还害你打扫电梯的卫生,心里实在过意不去,想请你在附近吃个晚饭。已经定好了一桌饭菜,一定不要拒绝啊。”
她撇了撇嘴,心里鄙视的想:“这一招也太老套了。”
不过,通过这一顿饭,两人算是正式认识了。以后的往来,也就自然而然起来。
她数了数,恋爱前被他约了32次,都是以摔坏一罐油为借口的。

肆
相爱总是很美好的,她想到了油茶花蜜的味道。
小时候,常和小伙伴们用截断的丝茅杆伸到油茶花蕊里,轻轻一吸,便有丁丁点点的花蜜渗到舌齿间,让她们回味不已。她想,那时憧憬的,大概就是爱情的味道吧。
她很眷念这种两人相偎相依的日子。日出日落,这就是她深爱的世界。
日子平凡而安静的过着,心里的思念终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,风帆反而张得更加的饱满,前行的路程也更加遥远。或许,在长沙这个陌生的城市里,每个人都只是霓虹灯下的独行者,寂寞的夜空与他们的心灵交织,而神奇的际遇过后,一切又归于柴米油盐的平淡。
每天起来,她习惯喝一小勺茶油,晚上则用茶油做菜、卸妆,用茶籽粉泡脚。他说她小资。她就娇憨地说:“不小资,怎么能漂亮得起来?茶油能美容护肤、顺气通便的。”
她有一头乌黑乌黑的长发,他喜欢时不时的抚摸着,享受片刻的凉滑和清香。她告诉他,这是用茶籽粉洗出来的效果。慢慢地,他也感觉自己被油茶香味惬意的包裹着。
爱情与生活就是这样,不是你被他影响,就是他被你改变。
他觉得,自己每一天已经离不开茶油,就跟离不开她一样。
但他们知道,彼此的每一个笑容都和对方有关。对这份感情的珍惜,是因为深深的觉得两人所追求的未来,除了彼此以外,这个世上再无他人可以给予。

伍
然而,许多事情总不能以彼此的意志为转移。
岁月无痕,一些伤害也慢慢地伴随在彼此成长的共同时光里。
她感觉现实的鸿堑迟早会把两人的距离拉开拉远,内心的忧伤让她想到网上看到的一句话:“开始不精彩并不重要,只要结局不留下遗憾就好了。也许,我们都是在那样的青春里成长的。”
终于,她鼓起勇气对他说:“我带你去我家乡看一下油茶花。”他有点犹豫,但最终还是来到了攸县。他想亲眼看一看这些跟她息息相关的树种。
虽然想象过无数种可能,但亲临林地,还是被眼前沟沟陇陇的油茶树震憾了,完全和一望无际的海洋一样,青的是叶,白的是花,以及残余的一些果子,带着一股特有的清香迎面而来。
他惊讶地说:“不但有花,还有果,好神奇!”
她告诉他:“油茶树的花期是每年十月,这时候正值油茶果成熟的时分。是的,采摘油茶果的时候,山茶花刚好盛开怒放,花果并存,同株共茂,是自然界的一大奇观,因此有抱子怀胎的说法。“接着,又幽幽地说:”我们从去年认识,到今年这个时候,也有一年多了。“
油茶花开,等着你来。相亲相爱,抱子怀胎。
他默然无语。良久,看着她在花的世界里奔跑着、欢叫着。他知道,这是她的世界。依靠着油茶树,一股浓郁的忧伤袭来心底。因为,这一年实习结束后,他就得离开,他的世界在北方。
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,唯一晃动的,是青的叶、白的花,以及慢慢靠近的她。

陆
北方的世界里,没有茶油的香味,他已经觉得不习惯。
感觉和她分开了很久,很久,一个世纪,或者更久。当年分手,主要原因是工作。父母执意主张他留在北方,并特意沟通上下,为他安排了一份公职。两人都是独生子母,没法割舍亲人的担忧与挂念,虽然彼此相爱,但最后还是默许了分手。
他知道,她是很期待他能够留下来的,但年轻的他们最终错失。
谁的青春里都会有过客,她是他的过客,他也是她的过客。一直怀念那一场并不美好的相遇,在他的心里,永远有她的影子。这个平凡的爱情故事,永远属于她,更是属于他。
几年下来,高铁通了,机票也便宜了。他想,如果当初一直坚持,其实南方和北方的距离并不遥远,一天时间,几个小时,他们就能够互相往返。
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呢?是否还像我一样想着她?他这样猜想着。
终于没有捱过相思之苦,他冲动之下辞职返回了长沙,期待能够再次找到她。
江山依旧,故侣飘零。他走出两人初遇的电梯里,一任伤感满溢。
不过,他还是留在了南方,期待某一天,能够再次邂逅。同时,选择了一家油茶企业做了一名忙碌的销售员,每天忙着跟客户对接,与产品往来。
闲下来的时候,他就会想到当初问她茶油的好处时,她一脸尴尬答不上来的样子。
他很想再见到她,很专业的告诉她关于茶油的点点滴滴,并将自己公司最好的冷榨纯茶油赠送给她,赔偿当初打坏她的那一罐。可是,一切都迟了……
高大的办公窗外下起了雨,雨点拍打在窗上的感觉,像一首缠绵的恋曲,仿佛在说,我还是会思念着你,只是,无法再见到到你。虽然我们终究没能在一起,至少,还能让这些茶油的香味,承载着我们的眼泪与思念,向着远方而去。
抬起头,他看到了自己公司的名字——湘天华,哀伤的心情又一扫而空。
